冼鼎昌的世界里,充满了两种元素:粒子和音符。
粒子世界的冼鼎昌,是中国同步辐射应用的创始人,领导建成我国第一个同步辐射实验室。他的逝世,引起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沉痛哀悼,500多人佩戴白花,在低缓的乐曲中,为他送行。
而音乐世界里的他,最理解的莫过于他的夫人。“他本来应该成为音乐家的。”冼夫人曾这样说。
“其实,当年学物理纯属偶然。”冼鼎昌曾在念音乐或科学的选择上犹豫过,“但我不为选择物理而后悔。”
他最早师从著名理论物理学家朱洪元,后来协助导师在“层子模型”(一个关于基本粒子结构的理论)的创立中作出贡献,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萨拉姆教授评论说:“这是很聪明的人提出的理论。”
另一位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奖者尼尔斯·玻尔教授,也对冼鼎昌产生了深远影响。当时20多岁的冼鼎昌,来到号称”物理学界的朝拜圣地”的哥本哈根理论物理研究所。连硕士都不是的他,在交上一篇论文后,被玻尔兴奋地告知:你可以读我的博士后了!
冼鼎昌热爱音乐,也从未放弃音乐。恰巧老玻尔和小玻尔的夫人也热爱音乐,老玻尔擅长弹钢琴,小玻尔的夫人擅长吹长笛。冼鼎昌和他们因音乐结缘,成了很好的朋友。
即便到了晚年,冼鼎昌仍可以一口气列举一连串艺术造诣很高的科学家的名字。比如喜欢拉小提琴的爱因斯坦、热爱文学的奥本海默。在冼鼎昌家的卧室里,有两样东西最醒目:一是一架黑色钢琴,再是几个柜子的密纹唱片和一个装有数百张世界名曲激光唱片的小玻璃柜。在这里,你看不到物理学家的痕迹。
而在简单得几乎只有电脑、写字台的办公室,却是这位科学家的另一个世界。
1984年,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工程决定增加同步辐射光源及应用项目。“这工作太难,它不仅是科学,还是工程,不仅是物理,还牵扯光学、晶体学、材料学,关键是人到半百改行,不值得呀……”很多朋友劝他不要接。但是经过几个月了解情况,冼鼎昌居然同意接受了。
事实上,同步辐射光源曾经是一只“丑小鸭”,长期被认为是妨碍建造高能电子加速器的祸害,它的种种优点被人们充分认识后,才身价陡增。同步辐射光源在中国由“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冼鼎昌已闷头干了8年。
物理所带来的烦恼和困惑,冼鼎昌靠音乐来消解。“你凡是看到他阴沉着脸进家门,他必定会打开音响,静坐在沙发上,或者弹上一阵钢琴。”冼夫人曾说。
他对音乐,同样有着科学家特有的严谨。他曾为广东诗人梁宗岱写传记,其中有一句话涉及一粤剧的曲目,为这一句,他查网络,查图书馆都不满意,给远在广州的族人打电话,请亲友到粤剧团找专家请教。
在冼鼎昌看来,艺术和科学有着太多的共同之处。他和一位物理学家一起收集、编辑了一本《粒子诗抄》。诗集里,作者全是海内外知名的华裔粒子物理学家,比如钱三强等。他在随笔集《爱丁堡随想》中,用物理的语言叙述道:“轻风徐来,把一池水面拂皱。云影散乱,镜对称性有较大偏离,在这里可以看到印象主义的来源。”
晚年的冼鼎昌,试图让自己变成一个“杂家”。有人说冼鼎昌慢慢有了讲课的癖好,其实“他是用讲课来强迫自己学习”。做了全国政协委员后,他开始关注中国的基础教育,特别是农民工子弟的教育问题。本来有机会去国内一所著名大学当校长,但他说,更愿意去当个小学校长。
阿尔兹海默症的打击,让他实现不了这个最后的愿望了。夫人先他而去之后,冼鼎昌一直独居在一栋空旷的房子里,每天一个人磨咖啡,煮牛奶,切面包,写文章,弹钢琴。
2014年4月7日,冼鼎昌在家中逝世,终年79岁。几年前,他就和一位亲友谈论过这一天,并嘱托:“到时候不用来送我,多留下些美好的印象。”